他到了南京,日夜躲在学舍里读书,一直苦学了五年,未曾脱去外衣安眠过。有时晚上读书,疲倦要睡,他便拿些冷水洗脸,神气清醒些,还照旧念书。他此时生活更苦,一天只有一顿粥吃。但他很自信,他这样苦读,一定能读出道理来的,所以很乐观做人。有一天,真宗的车驾经过南京,学舍里的人,都以得见皇帝为荣,争着跑出来看,只有仲淹还是埋头读书不动,有人问他为什么错过这样好机会,仲淹道:“将来见他未晚。”
南京留守有一个儿子和仲淹同学,他把仲淹的操守和苦学的情形告诉父亲。留守很佩 服仲淹,差人从公厨里弄些好饭菜来送给他吃。仲淹把东西留下,等到坏了还不吃。留守的儿子很奇怪,问仲淹道:“大人听闻您清苦,所以送些食品来,但您全不下筷,莫非您以为这样是得罪您吗? ”仲淹谢道:“我不是不感激令尊的厚意,但我安于吃粥已经好久了,今儿忽然享受盛撰.,吃惯了嘴,将来还能吃粥么?”
仲淹在这一年中了进士,迎接母亲奉养。那时他才二十七岁,和母亲十年之约,因努力的结果,居然五年便达目的。他虽然为着养亲,急于做官,但如果要他违背道义,这个官,他宁可不做了。他最初做广德军司理参军的时候,把母亲接了来。当然按他的生活需要,他的官是不能掉了的。可是他认真办事,只问是非,不顾利害,常常和太守争论案件,太守好几次对他生大气,他不肯受屈,只好辞职。他每次和太守辩论,把两人的话,都写在屏风上,等到他辞职那一天,屏风写满字了。他是一个清廉人,官俸又不多,因此很穷,临走时,没法筹一笔盘费,迫得把他惟一的财产,一匹马,卖了跑道回去。
没有多久,仲淹又岀来任职,但升迁得很慢,十年以来,都是做小官。等到母亲死后,他才贵显。他认为这是一个很大的遗憾。他后来常常教训他的儿子们道:“我从前过贫苦的日子时,和你们母亲奉养祖母。你们的母亲要亲身下厨煮饭,而祖母从来没有充足的嘉肴美点吃。现在我收很多的官俸,想好好的奉养祖母,但他不在了,你们的母亲又已早死了。我最恨的是忍心让你们享富贵的快乐。”
其实仲淹令他的儿子享乐也是有限的,他的钱都拿去周恤人,从来就不许家人过华丽的生活。他的家法很严,儿子纯仁娶媳妇时,有人传说新妇拿罗绮做帷幔,仲淹生气道:“罗绮哪里是做帷幔的东西?我家里素来是清俭的,怎能坏我的家法?有人敢拿罗绮的帷幔送来, 我一定在院子里把它烧掉。”
平常富贵人家,因为生活舒适,习惯于骄奢淫逸,很少出好子弟的。只有仲淹不以富贵的所养来害他的儿子,教他们乐善慕义,因此都能成为贤能的人。他的大儿子纯佑,自幼努力读书,以会写文章出名。长年跟父亲在军队里服务,又以勇敢精明见重于同事。抢筑大顺城之役,是纯佑的首功。二儿子纯仁,道德学问都很深厚,更可以说是仲淹的肖子。他后来是哲宗朝一个忠直贤明的宰相。纯仁小时也是非常好学的。他日夜下苦功,晚上点着灯放 在帐里读书到更深,日子过久了,帐顶被烟熏得像墨一样。
仲淹在睢阳时,也曾差纯仁到苏州搬五百斛麦回家。纯仁回来的时候,船泊在丹阳,遇着石曼卿,问道:“您旅居这里多久?”曼卿道:“已经两月了。我有三个亲属新死的棺,寄在浅土里,想把他们葬了才回北方去,但在这里没有一个可以商量的人。”纯仁想也不想,便把五百斛麦连船送给石曼卿,自己骑一匹马从长卢的捷径回来。纯仁到家,拜谒过父亲,站在父亲身旁,许久没说什么。父亲问他道:“你在东吴有没看见相识的人?”纯仁说:“曼卿因为三丧未安葬,留滞丹阳,今世又无郭元振③,没有可以告诉的人。”仲淹道:“你为什么不把麦船给他呢? ”纯仁道:“已经给他了。”他们父子好施,有这样同情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