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朋自远方来
1972年,梁漱溟与冯振心(1897—1983)相晤,承蒙振心索书纪念,漱溟记书,但所记时刻却是一场外交事件——当年9月,日本首相田中角荣与我国周恩来总理就两国恢复邦交谈判,行将谈定,毛主席接见田中,开口便说“吵架吵完了吧!”梁漱溟的判断是:“此见主席态度轻松风趣,待人亲切,不落俗套。然亦象征了二千年两国友善关系在近八十年短期恶化之结束,今后将永远和睦相处,并为世界和平共同努力。”(同上,第188-189页)用这场外交事件记录两个私人的会晤时刻不太合乎常理,尤其是“吵架”一事,很容易让人们想到1953年毛梁二人的争吵,只不过结果并不如中日谈判一般,两人再未相见,至行文之时,已二十年之久,梁漱溟心中是否仍旧期盼重新做回“远方的朋友”?
1976年,梁漱溟曾手书,忆起1922年冯友兰专程由美国寄来的信,其中仔细讨论《东西方文化及其哲学》,1973年春到梁家午饭,相谈甚久,临别时诵读《论语》“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不意秋后他竟以批孔鸣于时”(同上,第571页;干春松,《1973年的梁漱溟和冯友兰》)。无怪乎冯友兰既为梁漱溟承认的“老同学”[梁漱溟从未就读北大,但1918年为时值哲学系三年级冯友兰诸生讲授印度哲学(参见《梁漱溟往来书信集》,第117、168页)],却被《梁漱溟往来书信集》的编者归为“有关人士”而非“师友”。
改革开放那年,国外出版了一本有关漱溟的专著《最后的儒家——梁漱溟与中国现代化的两难》(The Last Confucian: Liang Shu-ming and the Chinese Dilemma of Modernity, 1979)。作者艾恺(Guy Salvatore Alitto,1942— )曾在尼克松访华次年作为随团翻译来华,可惜当时因为种种因由无法面见梁漱溟——终于在1980年实现心愿。1980年拜访梁漱溟的,不只艾恺,还有一位在由威斯康辛大学到南京大学访学的博士生林琪(Catherine Lynch,1949—2015);而且据梁漱溟所记,林琪在先(《梁漱溟往来书信集》,第297、377页)。日后,二人的作品成为英语学界梁漱溟研究的基本读物,《最后的儒家》书名之意“取孟子说五百年后必有王者兴”,以为梁漱溟正是“圣之时者”(同上,第630页)。林琪的作品则是她1989年完成的博士论文《梁漱溟与中国的民粹主义选项》(Liang Shuming and the Populist Alternative in China, 2018)。梁漱溟1980年回复林琪的信中还提及:“曲阜必需一游,此地有孔林即孔子墓地。有孔庙即祭孔子处。有孔府,即孔子后裔住宅。我昔年曾访看,但闻后来被破坏,不知现在是否修缮了,是否有人看护。”(同上,第158页)言辞之中,耄耋老人对中国文化固有力量的“看护”之情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