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体与人心
新政府使人们过上团体的组织生活并透出了人心。根据漱溟对“老中国”的诊断,这正是中国新生的关键。
今日中国问题在其数千年相沿袭之社会组织构造既已崩溃,而新者未立;乡建运动实为吾民族社会建设一新组织构造之运动……识得问题所在,则知今日非根本上重建一新组织构造,开出一新治道,任何事不必谈!(梁漱溟,《乡村建设理论大纲》,《乡村建设是什么?》,载《梁漱溟全集》第五卷,第368、375页)
在中国以前的士人,没有团体,只有朋友,其原因甚多,但根本还在一点:即中国士人理性开发,喜出己见,从吾所好;而不信仰一个对象,与宗教正相反……在中国只能有志同道合的朋友,很难有党团的组织。然依现在的社会运动言,亟需要有组织。所以现在组织团体,一面须合现社会的需要,一面又须无背乎中国人的心理。(梁漱溟,《谈组织团体原则》,载《梁漱溟全集》第二卷,第112页)
梁漱溟认识到这一问题,便要“再创中国古人讲学之风与近代社会运动结合为一”(梁漱溟,《东西方文化及其哲学》;梁培宽,《辑录者前言》,载《梁漱溟往来书信集》,第4页),在二十世纪古今之变的时刻,将古代本土优秀资源和近代西来先进资源结合为一,帮助中国人过上团体生活。
照我意思是要如宋明人那样再创讲学之风,以孔颜的人生为现在的青年解决他烦闷的人生问题,一个个替他开出一条路来去走。一个人必确定了他的人生才得往前走动,多数人也是这样;只有昭苏了中国人的人生态度,才能把生机剥尽死气沉沉的中国人复活过来,从里面发出动作,才是真动。(梁漱溟,《东西方文化及其哲学》,载《梁漱溟全集》第一卷,第539页)
梁漱溟想通过乡村建设组建团体未成,也没能起到真正的作用。或者说,唯有透出人心,才可能真正过上团体生活。梁漱溟完成《中国——理性之国》后旋即转入筹谋多年的《人心与人生》,他自承“《中国文化要义》一书第七章《理性——人类的特征》”大致可以代表《人心与人生》,由此关节可知,“理性”一词十分关键。漱溟《中国——理性之国》的书名“本于恩格斯《反杜林论》中有关理性的言论而来”。“理性之最可见者,莫如吾人之不甘心于错误”,“此自觉地向上心最为可贵”。梁漱溟所说“理性”,并非西方哲学中的“逻各斯”和“逻辑”,而是一种“情”。“理智”是“知”的一面,“理性”是“情”的一面。“物理”的是“理智”,“情理”的是“理性”(梁漱溟,《中国——理性之国》,载《梁漱溟全集》第四卷,第363-365页)。
中国社会文化以周孔种原因,至秦汉而收其果。特殊的中国社会结构愈见形成,人们头脑心思之用愈向社会人事用去;二千年来读书人总在说人事,说情理,偶及物理亦不深入,不成系统。(梁漱溟,《中国——理性之国》,同上,第366页)
理性就是“平静通晓而有情”(《乡村建设理论》,载《梁漱溟全集》第二卷,第314页),乡村是理性的,而都市秩序却被利与力萦绕(许振洲,《源于生活的自由》,载《国际政治研究》2006年第3期,第88-104页)。
在人生的晚年(1986年),梁漱溟还致信转给勉仁文学院的学生,认为吾人在世只当“谦虚谨慎为人民服务”(《梁漱溟往来书信集》,第545页)。“谦虚谨慎”便是“恕”(梁漱溟次子“培恕”,“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为人民服务”便是“忠”(“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此“忠恕而已”正是“夫子之道”(《论语·里仁》)。“忠恕”之间,“恕”尤为重。“恕”者何?“如心”、“如人”,“凡真能了解自己者,才能了解他人;同样,了解他人亦即了解自己之一助也。”(《梁漱溟往来书信集》,第1062页)梁漱溟凭借忠恕形成了一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团体(《梁漱溟往来书信集》中的“师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