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结识的大土匪头子刘黑七
王峻明口述 郭蒸晨整理
七七事变后,山东乡村建设研究院撤离邹平,实验县政府解体,基本处于无政府状态。由于乡村建设时期邹平大搞乡村自卫训练,所以民众的军事素质较好,遗留的枪支、弹药很多。仅我们十三乡(花沟)就有乡队武装人员1000多名,乡队私人枪支共有2400多枝,在当时,这是一支不可轻视的力量。
实验县解体,在各乡学乡队的基础上,地方上各种名目的抗日游击队纷纷成立,象张景南、高竹筠等所属游击队,都是这时组织起来的。一些坏人趁火打劫,抢银行、抢盐店、抢商店等事件也不断发生。我曾任十三乡乡理事,由于我平时对十三乡抓得紧,并拥有乡队,所以十三乡没有发生抢劫事件,基本安全。但在那种动荡的年代,保持长期的稳定并不容易,因十三乡周围与长山、桓台、高苑、青城、齐东相接,情况复杂。不久,日军从清河镇过河,大部队和装甲车开始进犯邹平、周 村,又听说大土匪头子刘黑七也跟着过来,占据了青城。刘黑七原名刘桂堂,是山东有名的大土匪头子,他过去在沂蒙山区一带活动,杀人不眨眼,作恶多端,后来被韩复榘军队围剿,几乎全被剿灭。刘黑七死里逃生,跑到东北,投靠了军阀马占山。据说七七事变后,他到了天津,趁日本鬼子刚安下飞机场,防范不严,放火烧了两架飞机,想以此表功,投靠宋哲元。但宋不相信他,所以他投靠了日本人,被任为华北自治联军司令。这次,他带500名散兵游勇趁日本军队过河之际,也跟着过来驻扎青城,与日本鬼子狼狈为奸。
十三乡驻地花沟镇,与青城相距仅15里,到南门13里。 这里土沃民富,又有众多枪支,在附近人们眼里是块肥肉。为了生存,我和马耀南、孟昭进、张景南、高竹筠等部均保持联系,但又保持自己的独立性。周围其他地方政府的银行、盐店大都被抢,在抢劫中富户人家死了不少人,而十三乡盐店、银号都保护完好。这本身就很容易招风,又何况在杀人魔王刘黑七的眼皮底下,随时都会有不测事件发生,我整天提心吊胆。
为了清除抢劫的隐患,我召集十三乡几位有声望的村长商议,我说:“穷极生疯,为了十三乡不发生抢劫事件,我们必须赶快把盐店库存的盐分掉,由各邻长负责分给穷苦百姓,以稳定人心;可暂不收钱,待南军(指国民党军队)来了,再由各邻闾长负责收钱上交,南军不来就算了。”大家同意我的意见,于是立即组织人当天把盐分光。
腊月二十二日,果然刘黑七派人给我送来便条,上面写道:请贵乡理事筹备给养5万斤、马料3万斤(熟大豆、高粱等)、劈柴5万斤、盐款一大宗。落款“司令刘桂堂。”我揣测, 是当地有人向刘黑七透露了分盐的风声,所以他写上“盐款一大宗”我知道麻烦事来了,亲属、朋友都为我担心。为此事我召集了十三乡几位有声望的人士在我家商议,我们边喝酒边谈。有的说:“刘黑七杀人不眨眼,必须马上兑现,否则,会来报复,让我们过不去年。”有的主张马上收盐款给他。我的意见认为他们初来乍到,还不至于马上无理,虚则实之,实则虚之,我要以慰问的形式,先去见见他,探探虚实。大家都不同意,怕我自己送上门去被扣做人质。我说不怕,就这么定了。我安排梁家杀了两头猪,让我家伙计李大哥把多年不用的轿车备好。吃过午饭,我穿上多年不穿的礼服:呢马褂、呢棉鞋,戴缎子帽垫,一派乡绅打扮。让人抬着两头弄好的全猪(去给土匪送肥猪必须是全猪,他们忌讳劈开的猪肉),抬着两坛白酒、两坛黄酒,从花沟我家开的银号里暂垫支盐款3000元。 猪和酒各用木箱盛装,每箱一头猪,每箱一坛酒。3000元钱也用红纸包好,用小木箱盛着。两人抬一个木箱,带两个护兵,我则乘坐装备好的轿车,马系铜铃,让李大哥手持红缨马鞭,一行20余人,落落大方地向青城而去。家里人不放心,母亲、六叔等坐马车也跟了去,还有部分大胆的朋友也跟着去,怕一旦发生情况,好回来报信。
青城属小县小城,土城墙。来到南门,我停了轿车,向看门的卫兵递了名片,说明来意。卫兵说:“你们怎么来了这么多人,是炸营的?不让进!”我说是刘司令让来的,不信有刘司令给我的条子。他们看到条子,让我们等候,派人向司令部报信。不多时,见一个胖子带6个护兵骑马而来,有4人带枪,2个随从。其中有一个胖子,矮矮的,黑脸上长着两个牛肉包子眼,一看就是一个典型的土匪头子,我断定他就是刘黑七。他来到城门下了马,挺着脖子到处张望,手里拿着名片,像在找 我。见他来,我向前走几步,急忙施礼,问:“司令找谁?”他答: “谁是十三乡问公的王先生?”我忙说:“我就是。”他两个牛眼一愣,惊奇地注视着我。我那年26岁,他好像不相信我这个白面书生就是乡理事。他问:“你就是问公的王先生王峻明?” 我说:“正是。”
他向前一步,用手抓住我的手说:“没想到你那么年轻。” 他的手很胖,指头短而粗。接着,他当着众人说:“你少年有志!你少年英雄!谁不知道我刘桂堂!谁不知道我刘司令!” 每说一句话,都竖起大拇指向前一伸。“走,咱到司令部去!” 说着,接着我及其他的人到了司令部。一进屋门,他拍着桌子大喊:“曹秘书,你还没过完烟瘾吗?快喊大师傅来。备山珍海味,马上请王先生吃饭。”“王先生敢来这里,很好,很好! ”这时,从里屋走出一个军人模样的人,大概就是曹秘书,大概正在里屋抽大烟。他备好水,我们开始吃茶。
不多时,拉开方桌,开始上菜,鸡鸭鱼肉满满摆了一桌,也不知道他们从哪里弄来的。我是客人,被让在上位,与刘黑七同坐正面。同桌的有曹秘书,蔡营长等8人。喝酒前,我说: “感谢司令招待,但我不喝烧酒,只喝黄酒。”喝过一杯,刘黑七问:“王先生,此次来有什么要事? ”我马上从怀里掏出写好的 礼帖给他。上面写道:
呈送刘司令:
全猪两口,白酒两坛,黄酒两坛,敬奉盐款3000元整。
十三乡乡理事王峻明
待他看完礼帖,我说:“司令,我们十三乡是邹平县最北部的一个大乡,虽说是一个乡,面积、人口却相当于青城一个县。 现有钢枪1000多枝,如果司令需要,我马上派人送来。”刘黑七一听我的话,马上说:“我们都是中国人,国家兴亡,匹夫有责。留着打日本鬼子,不必送来。你们抗日在头里,我们抗日在后头。你没听捷报上说天津烧了日本人的两架飞机?那是我们干的。你们有枪,可以组织义勇军打鬼子,我不是甘心当汉奸的。我先骗取鬼子的武器,三八式枪和迫击炮、军车,还给我们发呢子衣服、发饷,等有了充足的力量,再反过头来打鬼子,咱们都是中国人。”我说:“第二件事,也不是主要的。拿十三乡来说,近一万两银子的税,不少于青城县,土肥民富,供给司令不成问题。但现在周胜芳占据田镇,他自称抗日军队, 我们已供他一月有余,请司令下通知给周司令,不要让他再向十三乡要给养,我们距田镇远,距青城近,愿意供给刘司令,供两个地方来不及。”其实,我一两也没有供给周胜芳。刘黑七一听,马上说:“共同抗日,何分畛域,你供周司令好了,我不再向你要了。我是华北自治联军司令,你看我的大印,”说着,拿出大印给我看,又说:“我管好几百个县,可以再开辟别的县。” “第三件事。”我说:“司令要的盐款,我先收了3000元奉献司令。”刘黑七说:“我收下,多少不嫌。甭说3000,拿300也可以。”我接着说:“别说刘司令给我下条子,就是不下条子,我久闻司令的大名,年关将近,我怎么能不来表示点心意呢?”刘黑七笑着说:“很好,很好,你王先生很够朋友! ”我们边说边喝。 临结束,我说:“请司令放心,司令在这里不管住多久,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说到做到,保管让司令满意。”刘黑七说:“好,你回去过个好年。”又说:“时候不早了,该休息了。今晚你们就住在这里玩玩,明天回去。”我也有意住一晚上。我被安排睡司令部,其他都睡在别的屋里。这里外边有兵站岗,很安全,始终没见到一个日本鬼子。
第二天早晨我刚起床,卫兵就端来洗脸水和油炸糕。正洗脸的功夫,刘黑七进屋说:“睡好了吗,我还担心你害怕。随便吃点,我不陪了。”说着出去了。我正吃着饭,忽然听到屋外有站队集合声,我用手指蘸唾沫捅开窗纸,见刘黑七正在集合我带来的人,“一、二、三、四”地报数。我揣摸是不是要留下他们当土匪?回去怎么向乡亲们交代?我心里很害怕,只见刘黑七讲话:“你们的王先生是问公的人,很够朋友,这3000元盐款,我一点不留,全送给你们,赶轿子的双份,其他人一人一份。”说完,让人把钱全分了。吃过早饭,我们安安全全地回到花沟。
过了年,正月初三晚上,我把家中安排妥当,上床睡了。 晚上住在我家的有五六个人。他们是杨家庄的王奎一、王玉庭兄弟俩,一是来让我向马耀南司令引见的。杏行村王志平是六团王景颜的亲侄子。原长山中学高中部的学生,他当时不知道是跟叔叔干六团还是投奔马耀南好,来找我出主意的,我让他去黑铁山找韩子衡参加游击队,晚上住在我家。陈鸿育是花沟人,会玩枪,是来我家帮忙的。在那兵荒马乱的岁月,我家是有防备的,楼上和院墙都有枪护院,有铁网护卫。 大约早上5点钟,我正睡梦中,忽然听有人敲门。我马上起来,正巧楼上的王志平下来,说来人不是当地人,像是河北的土匪,要用枪打。我估计可能是刘黑七的人,不让他们开枪。我让先不开门,做好各种准备。先把枕下的德国造12响手枪和子弹装在袜子里扔到外面,嘱咐家人应付对话,一切安排 好,我装睡下,让六叔开门。
来的人是年前在刘黑七司令部同桌吃饭的蔡某等人,他自称旅长。一进门,立即带人上楼察看。发现有人有枪,马上把王奎一等绑起来。来到我的房间,一位匪兵向我介绍说: “这是蔡旅长。”蔡某问我:“你王先生为啥不起来开门? ”我说不知是你来。我见他绑了人很生气,说:“我们在司令部同桌吃饭,是朋友,今天你这么早到我家肯定有事,要是为命,给我一枪算了,要是为别的事,找我说话,我是问公的,不应绑他们,请把他们放了。”六叔怕我被绑,忙给蔡某下跪求情,我不让。这时,被绑的王志平等都被松了绑,王志平委屈地哭起来。我批评他几句:“小青年绑绑怕什么?将来抗日,受苦比这个厉害得多!”一会儿,六叔端茶递烟,我问蔡某到底有什么事。他说:“奉刘司令命令,来十三乡借枪用。”我问要多少,他说要300至500支。我说,在我这里的人,家中都有10枝8枝 的。但上次在司令部,刘司令并没说要枪,你今天要枪可以,但必须有刘司令的字据和印章,否则,我们不好交接,蔡说可 以,抽机会,我写了信,暗暗派李正科骑自行车到青城见刘黑七问情况。李正科持我的信见了刘黑七,刘黑七大吃一惊: “怎么,蔡营长没有我的命令起枪?有反叛我刘司令的野心, 请转告王先生,十三乡有乡队、有枪、给我解决了他,解决不了我帮助。”李正科这人能说会道,外号“李抡舌头”,他脑子来得挺快,说:“请司令让秘书写封信。王先生看了一目了然”。于是,刘黑七让秘书写了信。李正科持信飞速赶回。到北辛庄时,路上碰到站岗的乡队员,问怎么样,李正科说:“刘司令让王乡理事解决了他们。”不料乡队员不冷静,端起枪朝天“叭! 叭!”放了两枪。北辛庄离花沟一里路,蔡某一听枪声,慌了手脚,认为我要打他们,忙问:“怎么打枪? ”我说:“这是过年,农民放的二起脚(即鞭炮两响)”。蔡方才放心。他见我院内来来往往的人多,问家中为啥这么多人,我说是伯母寿辰,他们都是来准备做寿的,待10点钟人会更多。蔡一听伯母做寿,还主动见伯母。因事先我已嘱咐好,伯母当面赏给蔡的护兵每人10元。
蔡见院内人多,又听说待会儿来人更多,怕一旦有事不好应付,问我有无问公的地方。我也愿他们早离开家院,说: “有”顺便引他们到乡学。这时,李正科已将刘黑七的信暗转给我,我知道了刘黑七的意思。在乡学,我让人点炉子生火,招待蔡营长等人。不料蔡某又变了卦,说我们有7支匣枪,硬让交出来。我说原来有,地方游击队张景南、王馨三取走了两支,高竹筠取走了两支,自卫团取走了两支,我剩下一支。但蔡不相信,并搬了两摞砖,要压我的杆子。我也不是好欺负的,再说有了刘黑七的密信,心里助壮。我一脚踢翻了摆好的砖,用力过猛,棉鞋都踢烂了。我大骂蔡某不够朋友。他见我硬,又与我缓和关系。为了解决他们,我派人秘密到东边的龙虎庄、贾寨村联系乡队员做好战斗准备。等待命令,我对蔡 说:“要短枪东乡还有几支,我领你们去取。”蔡听说东乡有枪,欣然同意。龙虎庄和贾寨村有土围子,距花沟2里路,拥有两连的乡队武装。我领蔡某等人过了大湾。湾水都已结冰,湾旁一大片松林坟地,武装乡队就埋伏在两侧。我领蔡某等人 与他们接了头,并暗暗嘱咐等我离开10分钟后再动手。不料我刚转身走出几十米,他们便锄镢地动了手。当地民众听说打土匪,手持木棍和农具跑来助我。混战中,蔡营长丢了枪。只带一个排长,一个护兵骑马逃跑,其他50人全被打死。
听说蔡营长逃走,我带乡队和民众跟踪追击,后来蔡某逃进花沟西北的千佛庙内。大家把千佛庙团团围住,人越聚越多。我向看庙的老人打听,说蔡营长等人躲进大殿,马留在院内。我担心他们在里边放枪伤了群众,下令吹号集合,我站在大坟头上让大家退出院墙5叉以外,否则被打死勿论。我看院内有柴草两堆,便命千佛庙周围村长按银两交高粱秸。我大声向院内喊话,让蔡营长他们老老实实出来投降,但不见回 音,我又喊:“拿煤油来,把千佛庙烧了!”说着,让人向院内扔了 6个点燃的高粱秸,忽见那位排长从院墙小门探出头来投 降,我让他敞开怀,举着枪走出来,留下枪放他走了。正在这时,却见一个护兵从后门骑马跑了。蔡营长仍不露面。我冷不防翻身越墙,钻进大殿西山墙角,向屋面上喊话让蔡放聪明点,赶快投降,保证他人身安全。见仍无动静。我顺手抬起手 枪朝天棚打了三枪,大概刚好打到他躲藏的地方,他以为被我发现,急忙答话,表示愿意投降,但要保证他的生命安全。我马上答应,把他安全送到司令部。我让他下来,脱掉上衣,开始,他说怕冷,但我怕他藏有手枪,坚持让他脱,他只好听命。 这时,外边人山人海,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我下命令,不准动手打人,一定要保证蔡营长的安全,违背命令的枪毙。蔡由两名武装乡队员抓着胳膊押出院外。人群中闪出一条道路,走不多远,忽然一人手持木棒,从后面冷不防劈头打了蔡一棒,蔡脑袋开花,当场死去。我一看很生气,命令乡队将打人的农民枪毙。这时,一个老太婆跑过来跪在地上向我求情,说打人的是她的儿子,有神经病,请求饶恕。忽然又有人报告,说打人的农民当场口吐白沫也死了。人死案结,我也不再追究。当天夜里,不知什么原因,刘黑七也带土匪走了。据当地人说,从千佛庙逃跑的护兵回去后,向刘黑七报告说:“刘司令,你要惩治蔡营长应该把他弄回司令部来,不应在外边解决。这次攻打蔡营长的队伍,一色的蓝制服,一色的钢枪,站着队,吹着号,根本不是乡队,是正规的国民党部队,领头的就是那 位王先生,他骗了你,他根本不是乡理事,是军官,上次是他化了装欺骗你。据说晚上就来打青城。”刘黑七一听信以为真,当夜带着队伍跑了。据说逃到高苑县城,遇到周胜芳部队阻击,没待20分钟就又向日照县逃去。
刘黑七的逃走,为邹平、青城一带除了大害,要不,待日本鬼子稳住阵脚,他们狼狈为奸,地方上定遭祸殃。
(转载自邹平文史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