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为即将的逝去

 

刘玉清

 

       西窝陀,是村名,是邹平市青阳镇的一个村庄。若从空中俯瞰,整个村庄深陷在山窝里。邹平有方言,一坑一洼处都称“窝坨子”。如此一说,“窝陀”村名就很是名副其实了。至于西窝陀,该是相对于东窝陀而言吧。

       乙亥年三月二十八日,杨柳风微寒,“邹平乡村记忆工程”队的十几名队员走进即将拆迁的西窝陀村,做采风记录。

       西窝陀村是全镇三个拆迁村庄中居民最多,占地面积最大的一个村,坐落在青阳镇正南五华里处。村庄三面环山,村南1500米处便是著名的雕窝峪风景区,也是隋末农民领袖王薄起义的旧址,东靠青龙山,西依大峪顶等山,北部也并非完全开放的平原,闻名遐迩的凤凰山在西北部呈现出弧状轮廓。村庄地势南高北低,村里每一 条南北走向的街道都是一道长长的斜坡,就像直角三角形的斜边。

        西窝陀村名何时被正式使用?村里何时出现的第一户人家?虽有史料记载,却不很精准。就像一个池塘里忽然出现一群鱼,你很难知道谁投的鱼籽,什么时候出现的第一 条鱼?清代《邹平县志》中记载,该村自明、清以来即名西窝陀,首先落户于此的是从山西洪洞县迁来的赵氏兄弟。

       有精确历史记录的是关于王薄,关于隋末农民起义。王薄,西窝陀人,出身:农民,职业:铁匠,副业:义军首领。 隋汤帝大业七年(611年)十月,农民王薄因兵役繁重,与同郡的孟让联合在雕窝峪起兵,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反压迫,反统治风暴。王薄自称“知世郎”,意为能预知天下局势之变化。他在成功攻打邹平以后,创作了一首流传千古的歌谣,《无向辽东浪死歌》:长白山前知世郎,纯著红罗锦背裆。长槊侵半天,轮刀耀日光。上山吃獐鹿,下山食牛羊。忽闻官军至,提刀向前荡。譬如辽东死,斩头何所伤。想那王薄虽然出身一般,却不是一般的聪明,如果生在现在,想必也是一名文韬武略的社会精英。那个年代人家就懂得借用“软文化”来树团队形象,鼓士气,凝力量,收拢人心。可以想象,这气势昂扬的歌谣,从一群农民汉子的口中带着野性喊出来时,定是如虎啸,如龙吟,声震山响。附近许多被横征暴敛逼得走投无路的群众或拿刀叉,或扛锨镰,纷纷投靠到起义军的大旗之下。隋政府的腐败统治在农民的反抗中陷入风雨飘摇之中。如今,鼓角之声已远去,刀光剑影皆已消失,高岗之上,王薄的雕像迎着山风,巍然屹立。

        王薄起义的足迹,让西窝陀村有了可靠的历史追溯。毫无疑问,村庄已经历经一千多年的风雨洗涤,因此,当你走进它时,犹如打开一部烟波浩渺的历史书籍,无论是用我们的文字书写,还是用先进的摄像机拍录,都不可能求得其全,得其详细.只能尽最大努力留下些吉光片羽而已。

        村中住宅新旧不一,高矮不同。年代久远的土坯房,墙面被严重风化,变得斑驳陆离,房子低矮,空间狭小,像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努力支撑着最后的岁月。大多数住宅是外墙贴着整洁瓷砖,正房带着前出厦的四合院,也有更气派更华丽的二层小楼。建筑年代较近的住宅很多在山墙上刻着房屋的建成年月。这个日期对于祖祖辈辈生于斯长于斯,把安居乐业作为毕生追求的村民来说,或许就是他们生命中最重要的一个日子。有的房屋在面向街道的山墙上嵌入一长方形石块,长约四十公分,宽约十来公分,石面光滑,且刻着相同的字:“泰山石敢当”,此乃镇宅、压煞、驱影、辟邪之物,用以祈求永乐安康。

        村庄与大山紧紧相依,看得出石头最是不缺之物。几乎每个户主家的门口两侧都墩放着高矮适中的方形 石块。这种石头是从山上开采下来未经任何加工的,其作用一看便知,茶余饭后坐于其上或乘凉,或与邻居闲聊,更是孩童爬上跳下玩耍的好去处。一些不规则的小石块也派上用场,身体互补着挤成一道矮矮的墙,圈起一方土,里面种了油菜、韭菜、菠菜,巴掌大的地方蕨蕤成一个绿色小海洋。

        春节已过近两个月,各家门楣上的春联依然保持着喜庆鲜艳的色彩。我在一住宅前止步,仰面默念门上的春联:彩虹环绕新庭院,霞光晚照幸福家,横批,家兴财源旺。说实话,我从来没有如此认真地品读过一副春联,无论是在农村的老家,还是在城里的新宅。今天,当我的视线落在那些红彤彤的春联上时,内心涌动着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触,我深刻地感悟到每一幅对联的背后都蕴含着人们对生活的热爱,对幸福的向往,对美好的追求。不知道他们迁入新居后,是否还会贴上这么美的春联,带上这么好的心情。这样想着,心中生便出淡淡的 惆怅。

        香椿树是北方树,在西窝陀村尤其多,大概因其耐干旱,更适合种植在山区吧。几乎家家户户的天井里都有种植,偶有闲置的院落,满院都是香椿树,目光掠过低矮的院墙可以看到,它们挺直的树干顶着一撮撮嫩叶,长得无拘无束,飘出一院子香气。

        沟堰上,影壁墙旁,偶有几株桃花甚是引人瞩目。它们像不知愁的少女,在春风中粉面含笑,招摇着身姿,一心装扮着自己的美丽,对于街道上村民们的谈话,它们定是充耳不闻。对于西窝陀的村民来说,却没有像眼前桃花一样无牵无挂的心情。这一年,这个春 季或许比过去的任何一个时期都能牵动人的神经。整个村庄,所有村民不约而同地聚焦着同一个话题:拆迁,补偿。那些徜徉在大街上的面孔有疑惑,有焦虑,有展望,有犹豫,表情纷杂,心情各异。只是愁也好,忧也罢,都是暂时,所有事情终会安置进时间的掌纹里。该来的总 会来,该去的,谁都挡不住。就像路边的桃花,春风一吹, 谁能阻止那些花朵的绽放呢?新农村建设的战略已经实施,社会在发展,时代在进步,我们最好的选择该是顺应形势。

        一位七十岁左右的老大爷从街上慢悠悠走过,一只手里提着馍馍,用方便袋装着,另一只手提着用细绳拴着的本。我们一看便知他的行径:去馍馍房拿馍去了。南米北面,鲁中平原上的居民以馍馍为主食,差不多每个村庄都有馍馍房,像西窝陀这样的大村恐怕不止有一处。经营好的馍馍房有的发展成为面粉厂或面条厂。村民收获小麦后,卖掉一部分,剩下的全部存进馍馍房,随吃随拿,记在自家的馍馍账本上,三五月清算一次。老大爷手里的本就是记馍馍账用的。

        馍馍房的好处是省掉家家户户费时费力机械地去做同一件事,同时也省掉了在家存放小麦的麻烦。小麦存家里占地处不说,其中的劳神费力不是一般的折磨人。鲁中平原上走出的农民对此恐怕都深有同感,一清二楚。小麦晒干后,先装袋,再运到家里,你肯定不能随便摞在家里的某个地处,那样一定会让老鼠欢喜。要存入专门盛放粮食的瓷瓮,或者是水泥柜。每个家庭至少也要存千数斤吧。一袋袋死沉沉的麦子用力抱起来,哗啦倒掉,其中的累一想便知。小麦存好后,还要预防日久生虫。我还记得早年时,母亲把包好的熏虫药放进麦子柜的四个角,又小心翼翼严丝合缝地挪好厚重的水泥盖,如释重负的样子。说道着馍馍,联系上小麦,话题好像跑远了, 就此打住,再次落笔在眼前的村庄。迁入新居的村民,肯定会照样吃馍,只是不会再用小麦去换吧?新农村建设的目的之一便是把居住分散的农民最大限度地集中起来,让他们的生活向着更便利更舒适的方向发展。

        村内有两条南北向的主街。顺西面的大街北行,出村,直通青阳镇驻地。村口矗立着一座高大阔绰的门楼,仿古建筑,飞檐斗角,上面雕刻“西窝陀”三个大字。 两只威武的石狮把守门楼两侧,双目圆睁,精神抖擞,一 副气势非凡的样子。听附近村民说,这座门楼建成于 2004年。想必这两只石狮也在此守了近二十年了吧? 它们或许不知道,在这个春天,它们身后的这片村庄即将迁往它处,它们镇守村庄的使命也将到此结束。

        离开村庄时,天空飘着细雨。回望身后,不远处山峦起伏,雾岚弥漫,西窝陀村笼罩在一片蒙蒙烟雨之中。不知道再次回来见到它会是什么样子。十年以后,五十年以后呢?村庄,一定是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庄稼?是树林?还是旅游观光地呢?不管怎样,我们有理 由相信,在“金山银山不如绿水青山”的思想理念指引下,这片古老的土地上一定会会呈现出更美的画面,村民们也一定会在与时俱进中过上更好的生活。

(本文转载自《今日邹平》2019.7.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