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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Administrat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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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类: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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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盏散落在乡间的文化明灯
——郭连贻先生印象记
郭连贻
“崇山峻岭,茂林修竹。”每至漏月轩,我的脑海中总会情不自禁地跳跃出这句话。的确很难找出把这八个字更能恰如其分地概括我的所见的言语了。清新的空气夹杂着淳朴的乡风迎面扑来,实足的人文气和书卷气更是从七窍中灌注到每位访客的经脉,爽哉!
8月15日,我再次赴邹平县碑楼村拜访郭连贻先生。年初的3月3日,我随父母首次来到这座别致的农家院落做客,向郭老请教关于其弟郭在贻先生的诸多问题。郭老领我参观了“旻庵(郭在贻先生,号旻庵)先生故居”并详细介绍了其弟生平事迹,为我日后撰写《当代朴学大家郭在贻先生传略》奠定了坚实的基础。文稿初竣,我托父亲呈给郭老过目。此次前来,正是听取他的反馈意见,以便对文稿进行进一步修改。不似前端行色匆忙,这回时间较为宽裕,我也得以更为深入地与郭老交流,话题当然不仅局限于有待修改的文稿。在一道寒门之中,既走出了当代著名训诂学家郭在贻先生,又走出了郭老,这不能不引起我浓厚的兴趣。
郭老一边向我展示郭在贻先生的遗墨,一边动情地说:“如今能像在贻这样,写出如此漂亮的手札的学者,已经寥寥无几了。即便是书法家,恐怕也难出其右。在贻一生不以书名世,实则是书名为他的学问所掩啊!”在向他请教的过程中,我由衷地感到,与其弟不同,郭老的很多方面恰恰是被书名所掩。我们所拥有的绝不仅是作为书法家的郭老。
无论是写贴还是写碑,郭老都能驾驭地游刃有余,既不失法度,又不乏“神来之笔”,可谓已臻“人书俱老”之境。然而,郭老之“老”绝非“老气横秋”之“老”。相反,在郭老的身上和笔下流露出的还是青春的风采。用明代思想家李贽的话说,郭老具有一颗“童心”;用鲁迅先生的话说,郭老是“常为新的”。在“人书俱老”之中充盈着“童心”和“常为新的”情怀,这正是我印象中的郭老。猛然间,我仿佛看到了中华文化的缩影。
现在,几乎每天都有青年书法爱好者或者文学爱好者前来拜访郭老。这些“小朋友”是他最为津津乐道的。他说:“我跟老年人基本没有共同语言,我喜欢小朋友,喜欢跟他们交流。”郭老那颗未泯的“童心”注定了他的不幸,他的生存环境中有着太多的“老年人”,而忍受孤独、寂寞,甚至是他人的非议、冷落早已成为他的“家常便饭”;然而,恰恰是“童心”也造就了他的大幸,为他的思想打开了一扇天窗,得以放飞自己的灵魂,与青春为伴,一蓑烟雨任平生。郭老经历坎坷,沧桑已经写满他的面颊。但他不仅没有在陈年旧事中窒息,而是凭借着那颗“童心”获得了一次又一次地新生。在郭老这里,往事既不如歌,也不如烟,它们只是人生的收获。拥有了知识,这份收获便能开放出美丽的花朵。在中华文化的百花园中,郭老或许不是最耀眼的那朵,但却是最执著的那朵。他在执著地守候,为自己,也为中华文化,守候着青春,守候着希望。他没有随着自己而老去,反而伴着“童心”而成长。在“小朋友”那里,郭老时常能够获得共鸣。郭老说:“儿童书法的天真烂漫,使我钦服。所谓返璞归真,往往很难做到。”正是这种对青春的追求、对未来的希望熔铸起了郭老矢志不渝的人格力量,因为他坚信自己拥有“小朋友”、属于“小朋友”。当谈及郭在贻先生的遭遇时,郭老风趣地说:“我弟弟这个人,在村里不如在乡里,在向里不如在县里,在县里不如在市里,在市里不如在省里,在省里还是不如在全国。街坊邻居只知道他是个‘教书的’,反倒是外面的人常常念着他是个大学者。”我紧接着对他说:“法国的伏尔泰说:‘圣人在自己的家乡都是被嘲弄的!’”郭老拍着手道:“你说得太对了!”我想,此时此刻,郭老并不仅是在谈论郭在贻先生,更有别具幽怀地夫子自道。他的“童心”源自对中华文化的“赤子之心”,强大的精神已经推动着他走过了近八十个春秋。如今,他正在走向光明的未来,那里有“小朋友”等待着他。使命与责任已经内化为了修养与气质,崇高与深沉已经外化为了朴素与轻松,郭老真正做到了“淡泊明志,宁静致远”,他有自己的世界,在这里只有“小朋友”与他同在。
在郭老的书房中,我意外地发现,除了文史典籍和名家碑帖,这里居然还有时新的报刊和当下畅销的图书。看到于丹的《〈论语〉心得》、李零的《丧家狗——我读〈论语〉》赫然出现在一位僻居在乡村的老人的案头,我只能用“惊艳”来形容自己当时的感受了。一股热浪翻涌在我的心头:中华文化真地很美!我们常说,中华文化有如何的“凝聚力”,中华民族有如何的“向心力”,在这一刻,这些貌似空洞的论调一下子在我的脑海中坐实了。郭老是“常为新的”,真是因为他在文化上与整个民族做到了“凝聚”与“向心”。无论是作为书法家,还是作为学者,郭老都不是“科班出身”,他喜欢以“老农”二字来表明自己的“票友”身份。然而,正是这样一位“老农”,却在自觉地“与时俱进”。这次去拜访郭老时值北京奥运会期间,一边用午饭,他一边品评着电视中播出的比赛。说到奥运,郭老更是有着自己的理解:“北京奥运会是个很好的向世界展示我们的文化的机会,这次书法界做得还很不够。外国人是很难真正理解书法的,我们还应该做更多的工作。”就是在这样的不经意间,我读出了郭老那具被中华文化所化的灵魂。与郭老相比,我们身处闹市,被裹挟在时代的大潮之中,貌似“与时俱进”,可是自身真正做到了“常为新的”吗?我们习惯了车如流水马如龙的生活,可是谁又曾思考过:究竟有多少忙忙碌碌的背后不是庸庸碌碌?郭老则不同。漏月轩里,没有繁华,也没有喧嚣,一盏青灯独对,他的“与时俱进”更加脚踏实地。他不需要追逐指标,所以不会迷失自我。在郭老这里,我很少看到千篇一律的东西,更多的是绝世独立的努力。郭老说:“我多见我们乡下的老先生,活到六七十岁,抱着一本《玄秘塔》写了四五十年,还是自叹写不像,我就很为他惭愧。”“临帖的目的并不就是单纯的一个‘像’字。像,仅是一个开端,作为书法艺术的更深远的意义,是走出碑帖创造自我的书法境界,为社会提供有意义的美的享受。”“常为新的”郭老既爱古人,也爱今人。他博采众家,如百川归海,汇入自我的襟怀,从而真正的做到了“与时俱进”。我们这个社会需要量的积累,但更需要质的提高。在文化上,我们尤其需要具有鲜明的“自我”特色的作品。郭老的“自我”,所具有的是文化魅力,所彰显的是文化自信。
在我眼中,郭老是中华文化的缩影,是一座文化坐标,是一盏散落在乡间的文化明灯。孤寂的守候,悲壮的前行,郭老用数十年的执着诠释着一个文化人的良知。无论是“书法家”,还是“学者”,都不足以对郭老进行准确地定位。他是复杂的,更是复合的。在滨州市,由郭老领军的书法界人才辈出,数位青年书法家在国家级赛事中获奖。当代著名书法家孙伯翔先生曾对滨州的书法爱好者们说:“你们不用外出拜师学艺,能把郭老的东西学到手就成名成家了。”在郭老身边,也聚集着一批文学爱好者,他们与郭老一起注释了大量文献,做着扎实的工作。文化薪火,几经明灭,在新世纪的曙光普照之时,它能如此摇曳多姿,靠的正是包括郭老在内的文化人的呵护与传承。如今,我们能够真真切切地感受得到这把薪火的温暖。或许在短时间里,这把薪火还很难形成燎原之势,但它永远具有一颗“童心”,始终是“常为新的”。它的存在,就是中华民族生生不息的源泉,就是郭老人生价值的最好证明。
中国的根在农村,不仅因为那里有我们的衣食父母,那里是我们立国的基础,更因为那里散落了许多盏文化明灯,正是它们,在隐约间照亮了中华民族的前程。
(原刊于《关注》2008年第9期)
转载自李浴洋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