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陵文化初探(一)

一、於陵文化的亮点是廉文化

於陵城地处山东长白山前,自然条件非常优越,远古时期就形成了人类聚落。於陵处于齐鲁交通要冲,交通非常便利。因此,夏商周时期就这里就建立了於陵国或邑,西汉置於陵县。南北朝民族大融和时期,这里成了南北交战前线,县城寻建寻废,后来渐次北移,逐渐成了一座废城,被称为“於陵故城”,民众则俗称为“古城”。

於陵水库边上一段仅存的夯土古城墙,诉说着古城曾经的辉煌,古城墙上的“绳眼”至今清晰可见,但我们也只能是“仅凭遗迹想风流”了。人们常说“千年古道走成河”,在古城,有一些能引人遐思千古的於陵古道遗迹。走在这样的古道上,我们似乎可以看到,陈仲子携妻灌园那孱弱的身影,匆匆驶过的征战的军队,川流不息的商旅车马……非常有历史的沧桑感。古城虽然辉煌不再,但它给我们留下了丰厚的文化遗产。

前些年我在续写家谱的时候,曾写过《读族谱有感》诗:“今日有我必有先,万年血脉一线悬。遥想钻木燧火世,我家祖宗在何山?”我的意思是人类的繁衍血脉相传,生生不息,今天存在的人必定有其先祖。其实文化也一样,今天的文化是过去文化的继承和发展,它不会凭空产生,必定有其始源。於陵文化是与中华文明同步发展起来的,有着灿烂的历史,为中华文明注入了独特的文化基因,尽管已经被冷落了近千年,今天看来依然有非同寻常的魅力。

谈於陵文化,首先要说的是陈仲子。当年陈仲子逃相避世,携妻为人灌园,就是来到了於陵这个地方。我们今天能够了解陈仲子,最直接的资料就是《於陵子》十二篇。《於陵子》用记述陈仲子言行的方式,告诉我们一个决然不同于常人的陈仲子。我们简单作一介绍。

《畏人》说陈仲子害怕见人,是为了追求一个纯洁、本色的真我。他特别害怕见那些做官的人,认为他们心地险恶。陈仲子说他甚至害怕自己,因为他知道自己的灵魂和眼睛已经被溷浊的世俗世界污染得不成样子。

《贫居》说陈仲子甘心过贫贱的生活。他怀念“最昔之民”那种“相与均天地之有,夷生人之等”的大同世界,在当今这样一个乱世,自己之所以选择隐居,是为了“衡予气”,不去羡慕权势的荣耀;“廉予欲”,淡化金银财宝的诱惑。这样就没有了患得患失的忧虑;才得以在乱世保全自己的性命。

《辞禄》是说陈仲子辞谢齐王之聘。齐王要让陈仲子做大夫,于是陈仲子“去齐之楚,居于於陵”。他说自己就像一种叫做“昌羊”的草,只能生活在满是碎石的地方,假若把它移到肥沃的土地上,反而长不好。所以自己宁愿做一个普通百姓,过着粗茶淡饭的日子,不愿意去享受那所谓的美味佳肴。

《遗盖》讲的是陈仲子对“物权”的认识。有一次陈仲子出门丢了雨伞,天要下雨了,认识他的人追上去把伞还给他。他却不要,说这伞不是自己的。他的道理是:“吾既遗之矣,恶得有之,以重于天下哉?”并接着解释说:就连唐尧那样的帝王,一旦失去了权位,天下也就不属于他了,何况一把雨伞。对身外之物的这种认识,最符合陈仲子的本色。在战国时期那样一个追名逐利的时代,能有这样的认识,实在是不同凡响。

《人问》体现了陈仲子隐居生活的理论依据。齐国和楚国在“重丘”这个地方交战,有人劝陈仲子去管一管。陈仲子却说自己是“一匹之夫”,“非有万乘之号,诛赏之权”,如果“起而议之”,不就成了那种“为蝼蚁所笑”的“中州之蜗”了吗?这个世界上确实有我们管不了的事,个人的能力太有限了,时势并不是某一个人所能扭转的。这实在高士的大学问大智慧。比方说美国人去打伊拉克了,我们很关注,但我们管不了;韩美要在黄海搞军演了,我们很着急,但也管不了。

《先人》较为突出地体现了廉士仲子的精神和行为特征。某年国中大旱。陈仲子早早起来到城东十里外的一个泉水处打水。水罐还没有满,泉水便没了。后面来了许多取水的人,一看水没了,纷纷埋怨自己来晚了。陈仲子把自己罐子里的水分给大家,然后砸了罐子,爬着回了家。陈仲子认为,不争不贪,是自己应该坚持的操守,否则就“丧吾贞廉”了。回家后闭门哭泣,三日绝饮,以惩罚自己这种先人取利的行为。

《辨穷》体现了陈仲子对高尚精神生活的追求。陈仲子在於陵期间,非常穷困。他的茅屋不能遮风蔽雨,两天才能吃一顿饭,冬夏穿着一样的衣服,但是从来没有停止过琴歌之声。齐国大夫接予笑话他穷困,陈仲子却反讥接予是真正的穷困。陈仲子认为,一个人如果失去其本真的追求,便落入了金钱美女锦衣玉食的世俗陷阱,变成了行尸走肉,而导致精神的穷困。人的精神的穷困,才是真正的穷困。

《亡珠》表现了陈仲子对名节的重视。某天在集市上,有人丢了珠子,便怀疑恰巧路过的陈仲子。市长出面给陈仲子辨诬,说他是著名的廉士,你怎么会污蔑先生呢?仲子却认为他一辈子都难以洗清自己了。陈仲子认为,赫胥世之上,“大道百行,匹夫共而不有;庖羲之下,元风大德,至人有而不矜”。但五帝以后,人们便“心心自私”了。于是盗德行、盗知术、盗日月、盗天地、盗神明,不一而足。人们说我廉,我岂不是也盗取了廉士之名?陈仲子对自己真是高标准严要求,实在有点苛刻了。

《梦葵》则讲了一个类似“狠斗私字一闪念”的故事。陈仲子路过句氏的菜园,看见人家园子里的菜长得很好,夜里就做梦拔了人家的菜吃了。第二天,陈仲子送了一双草鞋给句氏,并说明原委。恰巧句氏也是高尚之人,当然不能要这鞋子。于是这双鞋在那里放了三年,后来烂掉了。陈仲子认为,人的思想是由意念支配的,意念是自己支配的。梦里有偷盗行为,说明自己的思想深处是不干净的。

《巷之人》是对暴政的谴责。陈仲子打柴归来,到同行的巷之人家里,看见墙上挂着许多假脚,一问才知道这个人原来是以做假脚为业的。便责备巷之人是在做着要使楚国灭亡的职业。并且忽然联想到:你是不是因为我没有犯罪而生气呀,因为你赚不到我这个人的假脚钱了。进而害怕起来,丢下柴捆,急忙往外跑,边跑边喊:“巷之人要砍我的脚了!”真是非常可怕却又非常合理的推论。晏子对齐景公说齐国集市上“踊贵屦贱”,景公于是免去了刖刑。仲子的责备会有人听吗?有人实施暴政,有人就靠暴政赚钱,这个世界就是这么残酷。

《未信》讲的是陈仲子试妻的故事。陈仲子妻子,是齐国一位大夫的女儿。她嫁给陈仲子,过着饥寒交迫的日子,从无怨言,但仍然没有取得陈仲子的信任。有一天,楚王派使臣来,请於陵子去任楚相。陈仲子谢绝了楚国使者,却到屋里试探妻子,说自己愿意去做楚相。妻子说,现在我们的生活,左琴右书,饮水啸歌,已经其乐融融了。何必为了容膝之安,一肉之味,去担当楚国整个国家的忧患呢?于是仲子非常高兴。仲子妻之贤,实在名不虚传。

《灌园》说的是陈仲子甘心过隐居生活的理由,是为了保全性命于乱世。陈仲子谢绝了楚国的聘请,携妻为人灌园。因为陈仲子知道兔死狗烹的道理。伊尹辅助太甲,周公辅佐成王,最后都不得善终。所以他认为,贵我者实贱我,敬我者实辱我,亲我者实疏我,誉我者实损我。我食力灌园之余,精神上恬淡宁静;一件棉衣过冬,一把扇子度夏;身体与禽鹿做伴,内心与天地相通。这样的生活比伊尹、周公那样委曲求全好多了。真是千古高士的智慧。庄子宁做曳尾之龟,不为楚相,有异曲同工之妙。

陈仲子这些特行异举,奇思妙论,在当时就产生了巨大的社会影响。孟子虽然激烈抨击陈仲子,但也不得不承认陈仲子是“齐之巨擘”;荀子作《非十二子》,陈仲子也是其中之一。尽管后来在儒家思想占主导地位的中国古代社会中,陈仲子的思想不能见容于主流意识形态,但他的思想并没有完全被湮没在历史的尘埃中。在度过了战国时期各家的哓哓争鸣以后,汉代的刘向就最早系统地整理了《於陵子》。尽管刘向认为陈仲子“违远中庸”,但作为矫枉过正的奇行,还是有警世作用的,所以建议皇上“少加观览”,因为它可以用来“风谕臣工,庶几有益道教”。后来明朝的徐渭等人重刊《於陵子》并为之作序。清代的《四库全书》也收录了《於陵子》。尤其是古城村《陈氏宗谱》收录的《於陵子》,非常完备,是目前所见版本中最好的。

陈仲子和他的《於陵子》是一份宝贵的文化遗产,理应认真地加以研究和继承。尤其是在物欲横流的当今之世,陈仲子的思想更具其“警世”价值。我们对待陈仲子,不一定是完全学习,可以取其义,不必践其行。

(转载自会仙老友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