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东宿儒张可庵

 

张可庵先生,名权时,字宜之,号可庵。他的号在齐东比较响亮。原齐东县河沟庄(今邹平县九户镇河沟村)人。他是康熙乙酉(公元1705年)的岁贡。据碑记,“可庵”应作“可菴”(见照片)。但很多文献上,包括《齐东县志》,都写作“可庵”,也就是用俗字代替了,我们也就从俗吧。

岁贡是科举制度中由地方贡入国子监的生员之一种。明、清两代,一般每年或两三年,从府、州、县学中选送廪生升入国子监读书,因称岁贡。由于大都挨次升贡,故有“挨贡”的俗称。 

可庵先生专攻儒术,笃守宋朝理学之说。对于朱熹的四书集传,尤有特别深刻的研究。他以教书育人、诱掖后进为已任,前来学习求教的人络绎不绝。《齐东县志》说:如果有人向他请教,“遇有疑义,口讲指画,发前人所未发。自朝至夕无倦色。一时,遊其门者多高第弟子。若进士赵镜朗,孝廉杜永敬辈其尤著者。晚年以训导掖县,卒于官。及文宗喀视学山东,谕诸生曰:‘可庵先生所著析疑诸书,逐句逐字,皆精当不刊,学者宜奉为科律。’一时为之纸贵。尝自言生平行事,愿以四书朱传为注脚。而尝苦未能。乡人景其贤,立祠祀之。”

所著有《四书析疑》《武经析疑》及《尚书析疑》等书并行于世。《四书析疑》二十三卷,大学二卷、中庸四卷、论语十卷、孟子七卷,于康熙五十八年(1719年)刊印。民国十二年(1923年),历史博物展览会审评价说:“纂辑先贤时儒诸说,而折衷于朱子。”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当时的齐东县令余为霖重修县志,张可庵参与编纂。

张可庵曾经作《历代取士考》,考察了齐东建县以来科举考试和录取生员的情况,很有史料价值:

茂才[秀才的别称]之选,由来远矣。邑自建学来,有谕有训,生额十有五人,其盛也受饩[考上生员资格]五十人。明洪武十五年,令在京、府、县各取六十人,在外府学四十人,州学三十人,县学二十人。日给廪膳[膳食津贴],仍免差徭二丁,且挨岁出贡,谓之明经。而恩贡副拔,兼选于斯典,亦荣矣。宣德中,增广员数,一如正额,而不给廪膳,曰增广生。正统十二年,廪增外复选俊秀,附学肄业,优免供丁与廪增等,曰附学生。我朝定鼎,相因无异。顺治十二年,奉旨科岁两考,每大学四十人,中学二十五人,小学十五人,而廪膳明经及优免供丁如故也。十六年考取颇严,大学十五人,中学十二人,小学八人,遂为定额。康熙元年,又有考取武生之诏,每岁考额与文同,而科考不与。十八年军兴旁午[兵事纷繁],开例捐纳[捐钱纳粟以得官爵或生员资格],事平旋止。齐邑例为大学,目今文武四百余人,可不为盛焉!廪膳优免等项,向以缺饷暂裁。今海隅敉宁[安宁],膳银业奉诏支领,其余亦酌议开复。我朝右文[重视文教]之风,大略可睹矣。

康熙二十二年(1683年)十一月十一日,济南府,山东布政司,巡抚部院,工部会同户部,一层一层的文书下来,让齐东县缴纳“柳束”,也就是捆成把的柳条,用于黄河防汛。其实据原来的“河宪疏题”,柳束是派给“近河州县”的,那时候的黄河还走南路,即“夺淮入海”,齐东离黄河五百余里,风马牛不相及。而在此前几年,齐东先是罹兵,继又遭灾,人民流离失所,卖儿鬻女,树皮草根都吃光了,哪里还有柳树?更无法去弄什么“柳束”了。

于是张可庵联合“閤县乡绅、生员、里民”等,给知县余为霖写了一篇《请罢供柳说》,文章写得入情入理,很有说服力:

先王之治天下也,因地而制赋,因丁而制役。故赋民而民不怨;役民而民不以为苦。非是者勿征,所以节民财而纾民力也。如黄河一派,天府所以通粮饷也。兖地平衍,势不能无溃溢,因不能无修筑,供柳设堤,所自来矣。往例皆桃源一带是征,盖以彼沿河逼近,产柳为易,供役非难,且其地赋额颇轻。以赋轻之余力供河工,尤不见其偏累。所为劳民之中,未尝不寓佚民之意也。乃向因河决桃源诸县,于康熙九年,扳筑河工。十七年扳出驴头,约计之费伍千余两。及癸亥秋,复扳供柳。嗟乎!柳岂易供哉。齐地瘠卤,素不产柳。况大兵之后,累继大凶,贩鬻焚烧,不惟柳株无存,即草根木皮,皆取以果饥人之腹,无怪乎一望濯濯树木,索然尽也。且柳能翼而飞乎,能足而行乎,一供役间,人工有费,车牛草料有费,以数百里之远,而供此柳束,势至费万金不止。夫积困之民,而当非分之苦,计惟有仓皇莫措,拱手待毙已耳。不则,展转流离,散之四方已耳。茕茕赤子,其何以生?昔我齐代纳邹平县永丰仓银四千八百两,竭膏代供,迄无已时。供柳之害,又何啻永丰仓已耶?士民闻之,不胜怆然曰:“民不堪命矣,计将安之?”时有乡绅任鼎玉、郭国宦等,率阖学王朝重[人名,子可徵]及里老等,备述艰苦,哀乞余侯。侯曰:“自供柳檄下,吾已恻然忧之,往谒各宪[衙门],泣陈求免,今再为尔请命上台[上司],皆心切爱民者,宁不为尔悯乎!”委曲详请,已而果免。民皆举首加额曰:“供柳役罢,非我侯之再造不及此,而绅衿之请救,功又何可没耶!”

现在看来,这个《说》里边有了“请”的结果,好像是后来补上的,要不然就不叫“说”而叫“记”了。余为霖据此写了《上纪知府请免派柳束文》,上边还真给免了!

李炳炎《东野轶闻》有《明湖文社》一篇,记载张可庵先生的一则轶事,非常精彩:

张可庵,邑之宿儒,以经术文章名当时,邑之领乡荐、捷南宫者多出其门。先生竟屡困秋试,以明经晚岁居家教授。偶送门下士赴济南应岁试,孑身游古历下亭,以览湖山胜景。适亭中有少年数人,以文社具宴饮。先生入,众见其寒素质朴,群以乡先生轻之。一生延之坐,先生因倦于步,遂就坐。少憩,一生引满劝嚼[斟满酒杯,劝其饮尽],先生为一浮大白[满饮一大杯]。以先生简傲,颇厌之,或形诸辞色。一生猝然曰:“今系文讌,入座者,须构佳章,以符社规。先生齿德俱优,请先属章。”先生曰:“老夫荒疏多年,凑字不能成文,焉敢入社?”一人诮之曰:“先生入门大嚼,若空手曳白,非徒事哺啜欤?请口试数言以污钧听可乎?”“然文以题为主,祈以题见示!”一人曰:“题已拟就,系‘伯夷隘’三字。”先生曰:“此系《孟子》,下句为‘柳下惠不恭’。‘伯夷’二字,‘柳下惠’三字,‘隘’一字,‘不恭’二字。虽系对句,此句字少,颇难于下句。”诸生闻之不禁掩口葫芦[笑]。先生曰:“空说‘隘’字,未免宽泛。须照‘伯夷’说去,庶觉真切。”遂高声诵曰:“唐虞以前有天,唐虞以后无天,谓天盖高不敢不居;首阳之中有地,首阳之外无地,谓地盖厚,不敢不跻。”继曰:“天不能容,地不能载,你看隘不隘?”众生闻言,彼此相视不出一语。先生曰:“老夫荒谬数言,题蕴未宣。诸君皆系少年英俊,定有佳构,老夫请诸君起稿,一拓眼界。”众人赪颜相窥,舌桥不能下。一少年前揖曰:“先生海量,诸社友年轻措大[贫寒的读书人],侮慢长者,请宽宥!”。先生曰:“以文会友,乃风流雅事,何侮慢之有?”众复默然。先生起曰:“老夫搅扰数刻,有累尊社,请辞!”。诸生送至檐下,先生乘舟而归。

九户镇河沟村现在还保留着“张可庵先生碑”,在张永禄先生家门前,碑文是清代齐东举人杜永敬撰写的。碑已断为两截,但文字尚可辨认。杜永敬从自己的独特视角,以自己的亲历亲闻,写对可庵先生的认识,写先生的为人与事业,非常生动:

可庵张先生,族曾祖正之公之中表[表兄弟]也。学得其宗,望隆山斗[泰山北斗]。余髫龄肄业家塾中,闻名宿藉传先生所著《四书析疑》,孙峨山、黄昆圃两大人鉴定,尚未付梓,终必风行熟其名。窃慕其人,然未获亲炙其范[亲受其教]也。康熙乙未,余年十九,始执经于西野夫子门,窃喜得睹先生,而尔时已赴馆中去矣。余时虽博一衿,而才短学浅,于四子书理,茫然莫识所适从。每晨起授书,多耳所未经。然以师为先生胞侄,渊源有自,不敢径质,而往复互参之,辄觉深稳后,遂帖然无复致疑者。月余,先生来,一见遽深,相许可。清明延至家,张席布酒,座无别客。谈书论文,意甚欢。徐为言曰:“作文第一要看书。书之神理,无逾朱注,须平心静气体味之始得。余作析疑,最于此著思议。”又日温公通鉴成,尝云生平精力尽在此书。余于学庸析疑,亦云:余年少,先生不鄙,为此深言,余颔之,犹未能领其趣也。然是时,先生年已七十有一矣。先生义气深重,不敢干以私。及与接谈,和风袭人,醇如也。越明年,遂以笔舌代耕,与先生不相闻。然忆先生语,乃取所著书与白文及大注细研之,几阅寒暑。既而叨廪饩[在县学读书],至戊午举孝廉,自反母亦得力于此。先生殁后十年,文宗喀视学济南,牌谕[公示告白]诸生,以先生析疑逐字逐句皆精当不刊,学者宜奉为科律,一时大为纸贵。呜呼!古称三不朽,余生也晚,先生懿行芳踪,不敢妄有傅会,而即先生所著作,屡为当世名公大人所赏识,言立而德与功亦即得立,先生可以不朽矣。先生子孙绵绵绳绳,载在家乘[家谱],兹不具详。明德之后,必有达人。不数年,若曾、若元当有峥嵘,不肯自小之士,能读先生遗书,以光大先生志业者。因备述先生训余之词,勒诸碑阴,为善继述者敬告焉。

杜永敬,字肃庵,乾隆戊午(1738年)举人。《齐东县志》说他“才思淹博,下笔成文。受业张西野,亲得其传”,也是当时的名流。张西野去世以后,竟然“无资以殓”,他就“代为经纪,葬亦如之”。且“勒石于墓,见之潸然。朔望必具食以祀”,对老师也算尽孝了。

这里说的张西野,名叫肃雍,字相维,别号西野,是张可庵的侄子。康熙戊子(1708年)岁贡,是可庵的得意门生。《齐东县志》说:“(西野)善诲人,尤喜奖拔寒士。邻村杜孝廉永敬,自幼从之学。家贫困常不得食,每自馆退,少选即至。肃雍得其情而饭之,不复遣其家食。后馆于外,亦必挟与俱往,且分金以济其不足。故邑中寒俊,慕其义而愿列门下者,钟相接焉。后任掖县训导,年八十余而卒。门人素服治丧,朔望多诣墓以祀。”看来杜永敬对老师那么敬重,本是有原因的。

赵镜朗是张可庵学生中的佼佼者。镜朗,名鉴远,是雍正甲辰(1724年)进士。曾任苏州府新阳县知县。从小就跟着可庵先生学习,凡修身、讲学,皆笃守师训。在任上,恤士爱民,颇著政声。

张可庵是清初山东一带的大儒,影响遍及海内。他著作传世,德范后人,对齐东当时和后来的文化发展起了很大的推动作用。 

说明:本文引文较多,未作转译,不是想作文抄公,是想让读者窥其原貌。文中方括号“[ ]”中的文字,是简要的注释,以免除一般读者的翻检之苦。

张可庵先生碑-局部

 (转载自会仙老友新浪博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