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时期周姑子戏剧照
清朝同治年间,章丘文祖镇东南深山的“仁慈庵”里有一尼姑,她化缘时左胳膊肘上架一面小鼓,边走边敲边唱:“未曾开口泪两行,施主听我说端详。奴是宦门闺阁女,世道不公遭祸殃……”,“天昏地暗无日月,爹娘怨恨对谁说……”原来这尼姑的父亲是个县官,遭人陷害满门抄斩,只有她躲在地窖里逃生后削发出家。因为这尼姑姓周,人称“周姑子”。
夜晚,周姑子坐在仁慈庵大门外的山坡上唱至深夜。尼姑们听到这些小曲都为之感动,低泣落泪,向周姑子诉说自己的苦难。周姑子又把众尼的不幸编成小曲,于外出化缘说唱。周尼姑委婉的悲调,引起了当地人的同情和怜惜,老百姓们宁可自己少吃一口,也节省米面送给周尼姑。仁慈庵离青野村最近,是周姑子常去的地方,因而这种小调便在该村传播开来。天长日久,青野村人人都能哼上几句,就有了“走进青野庄,家家周姑子腔”之说。此后,人们称这种小曲为“周姑子小调”。
清朝末年,青野村的靳成章、靳成花兄弟二人将河北梆子、山东梆子的剧情植入“周姑子小调”的唱腔,形成了专场大戏,并组织了打鼓、敲锣、三人演戏的“五戏班”,开始走村穿乡演出。靳成章扮演花旦唱的哀哀怨怨催人泪下,靳成花扮生角滑稽幽默,哥俩默契相配的表演风格,赢得观众阵阵喝彩。这时期他们的拿手戏是《梁祝》中的《十八里相送》和《王小赶脚》。
民国初年,靳成章正式将戏名定为《周姑子戏》,并扩大了戏班阵容,增加了月琴、二胡。逐渐成为大户人家祝寿、秋后庆丰、过大年、闹元宵的专业戏班,并在章丘唱的红红火火。因戏班收入颇丰,靳成章兄弟小日子过得恣悠悠,人们风趣地说:“一处大院三亩地,不如靳银子(靳成章的小名)扭屁股。”那时的一亩地是大亩,三亩相当现在十亩地。
民国六年(1917),青野村马夫远和马经兰看到了《周姑子戏》的发展前景,组织起每户出一百吊钱的“五股戏社”,聘靳成章、靳成花为老师。这时期,每逢秋后和过大年期间,有钱人和庄长社头们都给周姑子戏班下聘请单,戏班演出忙忙碌碌。民国九年(1920),五股戏社扩为十股,股东为:马夫远、马经兰、马银贵、张敦、张同龄、杨瑞廷、靳成章、靳成花、张朝君、张朝臣,总班主是马夫远。戏班招纳了四十多名童戏子,并赶赴章丘周边地区演出。周姑子戏班每新到之处,马夫远就先去拜访县官或是镇长、庄长及社头等头面人物,送些钱财。头面人物同意后,戏班就在县衙或是镇衙门前用竹竿、木头扎席棚组成前后台,开始敲锣打鼓招引观众。晚上演出时,当地的头面人物坐在戏台对面正中央,桌上摆上瓜子、花生和茶水,他们拿着戏单点戏。若是在剧院演出,还要为这些大人物摆上酒菜,让其一边喝酒一边听戏,还要找女佣专门侍候。否则就会被人砸台子。戏班初到邹平,《王二姐思夫》剧目戏刚演到一半,县党部一位老爷出面训话:“哪来的野戏班?淫词烂调,打情骂俏,亵渎斯文。本党部令你们立即停演,离开县境!”这位大老爷一挥手,一帮打手就砸了戏台,还打了演员。原来,班主马夫元只拜了县官大人,没拜党部老爷。唉,旧时艺人的演出生涯也是含辛茹苦。
马夫远率周姑子戏班初到济南府时,在街头“盘凳子”卖唱。所谓“盘凳子”就是用几条板凳围成一圈,里面唱戏,外面观看;每唱完一出戏,班主就拿着小笸箩向观众讨制钱,或是讨干粮。有时看完戏,人呼啦就散了,啥也讨不到。马夫元为了打开场面,要求戏班必须追求演出效果,并指定在春节前后专门演出《丁僧扫雪》和《借年》剧目。这下子可苦了“丁僧”和“王汉喜”的扮演者,在天寒地冻的野场里,一个光着膀子拿着扫帚,一个是穿着单衣,一场场演出下来,冻得扮演者身上紫青烂黑。这些小演员演出下场后,再光着身子拿着小笸箩作揖打躬向观众要钱。因剧情吸引和表演真实,观众感动之余,心生怜惜之情,纷纷多掏些制钱。
小演员光着身子演戏,实属被迫而已。那个年代,童子学戏规矩很严,叫做“三年学徒、一年谢师”,即四年拿不到工钱。班规是无论挨打、生病、甚至死亡,班主概不负责任。如果学员逃跑失踪,家长还要赔偿,因为他们都是签订了卖身契的。后来成为《五音戏
》表演艺术家的明鸿钧的卖身契是这样写的:“立契人明先德(明鸿钧之父),因无钱使用,愿把次子狗等子(明鸿钧的小名)60吊钱卖于戏班,学徒三年谢师一年。四年中不论打死还是病死,家中无权过问。如果偷跑或退班,卖主要赔偿戏班一切损失”。正是因此,童戏子对班主和老师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因为受不了打骂和体罚,不少孩子还是逃出了戏班。正是童戏子受苦多多,在周姑子戏的发源地青野村留下来一句口头禅:宁把孩子垫了栏(厕所),也不让孩子进戏班。
学戏还有个规矩,拜师后还要拜“戏神”。戏神也叫“梨园神”相传是唐明皇李隆基,每逢佳节要给梨园神设牌位供香。
从民国初到三十五年,周姑子戏社已有五十多人,可分多班演出,剧目达到百余个,已经冲破了“二小戏”、“三小戏”的小剧目,像现在连续剧一样有了连台大戏,如《五凤岭》、《金镯玉环记》等。戏班在北京、天津等大城市有了声望,特别在济南红极一时,经常在大观园、游艺园、顺茶园、汇泉茶园等地演出。山东军界、政界及各方绅士搞庆典、庆节日都下帖聘请周姑子戏班演出。山东军阀张宗昌为其母祝寿时,从北京邀来了京剧名角梅兰芳和余叔岩演出,同时也邀请了周姑子戏班,共同在济南珍珠泉院内的戏楼子上演出。《王小赶脚》深得张宗昌之母欢心,戏班得了不少赏钱。
民国时期的周姑子戏虽然在山东很红火,但也有被歧视的一面。进了大剧院,只能在侧面的小舞台上演出,是“登不了大雅之堂”的意思。
旧时的戏班为了得到人们的欢心,内容掺杂了很多低俗下流的内容。周姑子戏也是如此,有不少淫秽唱段,如《王二姐思夫》等。在《亲家母顶嘴》中就有这样的唱段:亲家母,老臊X,闲的养的浪的你……正是这个原因,那时的周姑子戏班从不招女戏子,因为有些下流唱段无法出口。
戏班俸禄分等级,班主、老师、台柱子、徒弟等等,常因领赏多少而产生矛盾,人人都是热在面上,冷在心里。民国二十六年(1937)周姑子戏班产生了严重矛盾,起因是很多人嫌靳成章给徒弟李德兴包银太多,要求给他挫份子。这李德兴二话没说拉厢远走另立门头了。因为戏班分裂,靳成章忧郁成疾。他回家后闭门不出,几天后自缢身亡。靳成花思兄哀伤过度,染疾在身,因不能唱戏而离开戏班,回家后贫病交加,最终吊死在土地庙小鬼身旁。可叹,一代戏曲大师竟落得这样悲戚的下场。这也是旧社会戏花子的一个普遍现象。
靳氏兄弟死后,日寇铁蹄践踏山东,百姓流离失所,周姑子戏也进入了低谷。
一九五三年,在山东淄博,周姑子戏班对“周姑子戏”进行了重新设计唱腔、整理剧本,清理了淫秽内容,并更名为《五音戏》。至此,曾经红极齐鲁大地的《周姑子戏》逐渐消声灭迹。
(作者:孙廷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