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瓘及其《左邱明墓考》
清代关于“左邱里墓”的论辩,一般皆知俞正燮之《左邱明墓考》(详见拙作《〈左传精舍志〉与清代“左邱公案”》,载《泰山与中华文化》)。而其同时学者成瓘亦撰有同题之作,是探此公案的重要史料。
成瓘《左邱明墓考》收入所著《篛园日札》卷七《读群书随笔》(商务印书馆1958年版,第415—416页):
于钦《齐乘》言:“左邱明墓有二处,一在平阴县东南五十五里,一在峄州东北七十里。”近世《兖州府志》、《峄县志》及《山东通志》,主峄州之说,《泰安府志》、《平阴县志》、《肥城县志》皆言在肥城,而《东平州志》又言宜在东平,《曹州府志》又言在府之左山。余谓考古,书为据,合《魏书·地形志》、唐《元和郡县图志》、宋《太平寰宇记》三书考之,则谓在肥城者,差有古据也。《元和志》云“左墓在平阴县东南”,《寰宇记》云“左墓在平阴东南五十五里”,而《地形志》“东平郡富城县”下注云“有左邱明塚”。按富城与肥城,皆汉县也,隋始立平阴县,并富城、肥城之地。元太宗以太山地为驸马食邑,又益以平阴东鄙四千户,至元十一年(1274),监县抹汉于平阴东南三舍翔鸾之北,锦川之东,牛山之南,得古肥城旧垒,长官邹谨又以《传》记汉章帝时鸾鸟尝集于此证之,因立肥城县,且益以平阴县衡鱼、鸾湾、石横、孝德四乡之地。然则元时又自唐宋平阴县仍分出汉魏之肥城,肥城既还旧治,而《水经注》所言之富城,于是乎可并求矣。《水经·汶水》篇:“泌水出肥城,自源西南流迳肥城县故城南,左迳句窳亭北,又西南迳富城县故城西,又西南流注于汶水。”其“句窳亭下”自注云:“汉章帝元和二年凤凰集句窳亭。”今之凤山凤社,亦当因此名之,而富城在其西南,则《地形志》所云左子墓,又于是乎可并求矣。富城西南,正衡鱼社及肥河乡之地,《平阴县志》云:“左子墓在肥城县衡鱼社。”《肥城县志》云:“左子墓在县西南五十里肥河乡都君庄正觉寺西。”按其所言,与《地形志》、《元和志》、《寰宇记》殊不牴牾。嘉庆癸亥(1803),家静谿叔、珤西弟亲往访之,问都君庄,土人无知者,至刑于庄宿焉。刑于庄有四,皆相毗连,亦西南走东平、汶上之通衢。问正觉寺及左子墓,庄人云:距此不远。为指示之。诣左子墓,封土庳小,不类古塚。至正觉寺,有碑,碑为俪语,虽不工,然读之亦足以知刑于即衡鱼社,亦即都君庄矣。珤西回为余言:左子墓为居人邱文水一人所经理,闻其作家谱甚详,然其人不解读书事,观其题墓坊曰“左先生墓”四字,已令人失笑,它作可知。余曰:吾东上官锐意立左氏博士,甚盛心也,倘邱氏自以伪书败之,奈何!至冬而果遭部驳,珤西曰:左子墓旁附近之地,别有大塚,殊存古制,亦近一寺,寺名大觉,非正觉也,颇疑是《地形志》之所言。然孤垄了然,旁无显证,未可悬空以臆说定之,姑记左方,以待能者。
按成瓘(1763~1842),字肃中,清济南府邹平县人。嘉庆六年(1801)举人。会试不第,专心于著述。于经学、文字训诂学之外,兼治史学,道光间与其弟成琅(字宝西,号西园,嘉庆十二年举人)应济南知府王赠芳之邀,主修《济南府志》。所著《篛园日札》对经籍史书,掇漏刊误,存真辨伪,颇多新见。《左邱明墓考》中提到的“家静谿叔”即瓘叔成启洸,“珤西弟”即瓘弟成琅,亦为经学名家。成瓘此文不仅互勘书证,通过肥城的历史沿革与地理方位,推定衡鱼左邱之墓为真。更援引其叔启洸、其弟成琅的亲身访察,据所见正觉寺古碑之文,印证了“刑于村”即古“衡鱼社”,亦即古“都君庄”。成氏虽以左邱墓为真,但于奉祀者邱文水纂谱考核不精深怀叹恨,认为鱼目混珠,反以偾事。至于成琅所言“左子墓附近别有大冢,殊存古制”,疑即今衡鱼附近之“尧王墓”,其地为一古文化堆积层,墓主为谁,尚待探考。
成瓘与俞正燮为莫逆之交,正燮《成君瓘篛园日札序》中称:“正燮识篛园先生,在嘉庆壬戌(1802)冬,明年癸亥(1803),与遍游山东,出同车,入同砚席,至乐也。正燮学力疏散,又饥驱失业,视古书不能通者,即置之不复思,偶有疑,惟篛园是质。……计其年夏在惠民,冬在曲阜,两人各有事;昼至冥,夜彻旦,未尝间一时不谈也。”(《俞正燮全集》第2册,黄山书社2005年版,第491页)成瓘此文即对俞氏研究颇生影响,俞《考》中“邹平成君启洸至衡鱼”云云,即是转引成瓘之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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