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十一月十七日信收到。《书法》上的字,窃以为无佳品,此亦可见中国之书学,有日趋衰落之势。许多喜欢写字而以书法鸣者,大抵不学无术,只知道在撇捺钩挑上下功夫,而不肯也压根儿没有想到去读几篇古文、几首唐诗,或者研究一下孙过庭的《书谱》,包慎伯的《艺舟双楫》。更谈不上去涉猎甲骨、金文、汉隶、章草之类了。以杭州、上海、苏州三处而言,学书者大抵奉沈尹默为不祧之祖,沈尹老的字固然好,但有一个大毛病:俗气。再加以学之者无沈老的学问(沈是五四时代的北大教授,与鲁迅翁同事),于是乎躬其糟粕,遗其精华,搔首弄姿,令人作呕。沙孟老毕竟研究过金石学,写过有关金文的论文,当过中山大学的教授,专门研究过中国书学理论,所以尽管其晚年的字有江郎才尽之概,但在不俗气这一点上,在《书法》一书中,究有鹤立鸡群之概。时人评他的书风为“乱头粗服,不假雕饰”,此正是以矫沈尹老末流之弊也。郭老的字,可谓倚老卖老(郭老早年的字还是好的,比如他手写的《甲骨文字研究》、《两周金文辞大系图录考释》之类),赵朴初的字,真是俗不可耐,以其是名人,也居然称之为书法。费新我的字,功夫是深的(此人是苏州人,先是画画,近年专搞书法,擅长用左手写字,日本人把他捧得过高),毛病是江湖气太重,这也没办法,因为不是做学问的人,又不是革命家,只好向江湖一路发展了。当代最好的字,要算是马一浮了,我在王驾吾先生家看到过他的一幅字,那真是飘逸洒脱、神采飞动而又蕴藉含蓄,无江湖气、无烟火气、无市侩气、无头巾气。一句话:“古今独步,妙不可言。”可惜这种好字一般人不能欣赏。我曾陪一位画画的朋友特地去王先生的话,要杭大图书馆的一位老先生帮他查典故出处,这位老夫子又跑到我这里请我代庖。我写了二张纸给他。他后来告诉我:沙孟老表示感谢,并约我见一面。我平生不愿意见名流,便谢绝了。沙孟老跟姜先生、姜师母是好朋友,我要见他是便当的,但我不屑于这样干。尝见一些年青朋友专以拜访名流为荣,并籍以招摇撞骗,此种行径,我辈固不为也。
有几个朋友还约我跟中华书局联系,承担编书任务。听说稿费就要恢复,说不定将来还可以靠笔耕来贴补生活哩!最近工资调整,我提了一级,小彭能否提,现在还不知道,因为他们单位还在评议过程中,
宪明应该报考大学,今年考不上,明年再考。四人帮在台上时,把知识分子看得连狗都不如,那时我是不主张我们的下一代也读书的;现在,我则坚决主张他们用功读书。要上大学,就要靠真本领,靠下死劲用功,所以宪明应抓紧时间复习功课,但也不能搞垮身体。
耑此即颂
近佳
“打到四人帮,人民喜洋洋”,这话一点不假。以我辈来说,也觉得生活充满了希望。年底,我的论文便会在“杭大学报”上发表,还有一篇,也将在下一期学报上发表(编者拟两篇同时发,我怕招致物议,故主张分期用。中文系乃是非之地,有些人从来不写文章,也写不出文章,却害怕人家写文章,此辈又有手段,不好对罪【原文如此】的)。
有几个朋友还约我跟中华书局联系,承担编书任务。听说稿费就要恢复,说不定将来还可以靠笔耕来贴补生活哩!最近工资调整,我提了一级,小彭能否提,现在还不知道,因为他们单位还在评议过程中,
以后可望每月多给老人家寄点钱去了。
宪明应该报考大学,今年考不上,明年再考。四人帮在台上时,把知识分子看得连狗都不如,那时我是不主张我们的下一代也读书的;现在,我则坚决主张他们用功读书。要上大学,就要靠真本领,靠下死劲用功,所以宪明应抓紧时间复习功课,但也不能搞垮身体。
耑此即颂
近佳
三弟顿首
一九七七年十一月廿一日
一九七七年十一月廿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