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地名透视历史交通地理
周振鹤
交通路线与地名的关系最为密切。自古以来,任何一种交通制度都在地名上留下印记。秦汉时期完善起来的驿传制度在我国历史上长期实施,变化不大,直到近代由于交通工具的进步,驿传制度才发生巨大变革。但有意思的是直到清末,交通大臣的正式名称仍称为“邮传大臣”。古代交通制度首先是为政治、军事上传递文书命令和官员往来的需要建立的,它的交通工具主要是马和牲口拉的车。由于古今交通工具的替换和交通条件的变化,古今驿路与今天的通衢大道并不一致。有些地方过去曾是交通要冲,到现代却成为小道僻壤,因此在研究古代交通路线时,地名是最重要的依据之一。
在古代驿路上,每隔一定距离就要设置邮、亭、驿、置、传舍等设施,以供来往人员休息、更换马匹之用。秦汉时代是五里一邮、十里一亭、三十里一置,每县至少一个传舍。到了唐代,亭、置、传舍之名已经取消,但是驿的名称仍大量使用。除陆驿外,在水路也设有水驿。这些驿的名称在史籍上保留下来的不少,由此可以追寻唐代交通路线的分布情况。尤其是长安、洛阳两京之间的驿名记载最为详细,使两京之间的道路历历在目。含驿的地名到今天仍有部分留存,如驿前(江西)、驿马关(甘肃)、走马驿(河北)、驿道(山东)、张店驿(陕西)。但是除了最后一例张店驿是驿路上的正式驿名外,其他只是与驿有关的地名。大量的古代驿名因为驿路的废弃,其中末尾的“驿”字往往已经省去。如湖南临湘县治在长安驿,但今人都已省称为长安,也不知道它位于古代的驿路上(位于今天武汉—岳阳的公路上)。
宋代的驿传制度又采用邮铺以传递文书,到元代发展成为系统的急递铺制度。《元经世大典·急递铺总序》里说:“十里或十五里或二十里设一急递铺。十铺设一邮长,铺卒五人。文书至……卒腰革带,带悬铃……赍文书以行,夜则持炬火焉。”明清也继续沿用了“铺”的名称。铺制的实行在今天的北方留下了三十里铺、四十里铺之类的地名,而且在某些方言里留下了“伏铺”(意为客店)这样的语言。在明代由于铺和铺之间的距离基本固定在十里,所以有些方言,如温州话、厦门话至今仍把十里称为“一铺”。
元代的驿传制度称为“站赤”。“站赤”是蒙古语的译音,明清以后省称为“站”,现代说的车站之“站”即来源于此。站赤的组织规模很大,能供欧亚两洲交通。今天地名中以“站”为通名的以黑龙江省最为典型。由瑷珲(清代黑龙江城)往西到嫩江县有二站、三站,由嫩江往北到漠河有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十二、十三、十七、十八、二十五、二十七、二十九站、兴安岭站、金龙沟站等地名(非现代交通站名)。明代沿用元代的站赤制度,但名目增多,在京师的站赤叫会同馆,在外地则称水马驿、急递铺、递运所,后一名称设施是为运输之用而设。清代的驿站名称分得更细,各省腹地称驿,专为军报而设称站,嘉峪关外叫塘,西北地区称台(最著名的当数新疆塔尔哈巴台、清代外蒙乌里雅苏台)。递运货物者称所,传递公文者称铺。
含有上述驿、铺、站、所、塘、台的地名保留至今的还有不少,但是在许多此类地名中,“驿、站、铺”等通名已经省去,难以看出与历史上交通路线的关系。如果将这些地名的全名复原出来,并将史籍中保存驿站的地理位置考证出来,那就解决了历史交通地理中的基础问题。实际上这正是研究历史时期交通路线的主要方法之一。
除了官方设置的驿站外,在交通路线上还有店、庄、关等地名通名,它们有时以里程为专名,如八里店(安徽)、八里庄(河北)、八里关(陕西),表现出与交通地理的关系,甚至有些山岗也有类似的名称,如安徽就有三十里岗之名。另外,过去在驿路上五里或十里则树起一定的标识——即戏曲中经常唱到的“五里单碑、十里单碑”,地名也就出现“五里碑”、“十里墩”这样的名称。这类地名表明,离县城所在为几里地。不过这类地名中的数词用“十”以上极为罕见,大约是不易上口并且同名太多的缘故。“五里碑”之类虽然同名也多,但距县城已近,不至有混同之虞。
来源:《环球人文地理》2013年7期